社交媒体虚拟公共领域的建构、缺失与媒介技术路径

【内容摘要】

公共领域在中国的发展有其特殊性，它特指可供公众进行公开讨论和辩论国事、表达公共舆论的空间。媒介伴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而社会化，网络环境中的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问题受到重视。从媒介技术论角度看，社交媒体的出现为中国 — 公共领域的建构提供了契机，同时也伴生着“ 伪公共领域” 的矛盾。媒介技术的巨大变化影响和改变了人的兴趣、行为，使得公共讨论和理性表达变得困难。社交媒体对公 共领域的建构既受益于媒介技术，也在一定程度上受限于技术以及技术所制造的媒介 环境。媒介技术语境下，有必要从问题的本源出发，分析公共领域建构中出现诸多缺 失的具体症候，为合理建构社交媒体公共领域提供新的思考路径。

【 关键词】  媒介技术论;社交媒体;虚拟公共领域;信息扩散

互联网媒介的出现，伴随着信息工程、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传统媒介迫不及待地向新媒介转型，国家与社会之间或矛盾冲突或交流调和的多元关系，也在新兴媒介上找到了对话与融合的平台，各方话语在虚拟网络里汇聚，找到 发声与表达的空间。社交媒体的兴起更为个体在公共公开的互联网世界撑起一片天空，社交媒体成为个人自由发声的渠道，一个网络虚拟公共领域在社交媒体中搭建并壮大。

在有关中国公共领域建构问题的研究上，在西方发展成熟的“ 公共领域” 缘何在中国的新媒 介语境下被重提并热议? 作为新兴媒介的社交媒体其公共领域性体现在何处? 社交媒体公共 领域建构处于什么样的媒介环境之中? 新媒介 技术影响下的虚拟公共领域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本文从媒介技术论层面思考公共领域在社交媒 体中得以建构的表征，正视虚拟公共领域在建构 中出现诸多缺失的问题，尝试在媒介技术层面寻找重构良好公共领域的努力方向。

“ Publicsphere” 常作“ 公共领域” 或“ 公共空间”两种翻译，“公共空间”更多体现的是一个 空间维度，强调存在一个有形的或无形的场域， “公共领域” 则更加关心在一个场域中具体包含什么样的内容，具有历时性，意在强调其每一 历史发展阶段都存在不同表征，这也契合了最初哈贝马斯(Habermas)提出这一概念所切入的视点。从这一层面上理解“publicsphere”，将 其汉语命名为“ 公共领域” 则更为准确。阿伦特把人的能动性活动按照不同的存在状态分为劳动、工作和行动，这三个生存状态对应三种活动领 域———私人领域、社会领域、公共领域，三个领域既相互分离又相互联系。在此之上，阿伦特进一步将公共领域具体指向公共政治意涵，强调公共领域的核心是公共性，即人类的共同的空间。与阿伦特的观点接近，哈贝马斯也同样认为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由作为私人的人们的对话组成，公共 领域应该体现公民的能动性，即公民能够自主地 作为一个群体行动，并且关注群体利益并处理与之相关的社会事务。哈贝马斯依据市民社会的形态提出“公共领域”理论，认为公共领域是市民社会的政治表现形式，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领域，“ 原则上向所有公民开放” ，在这个领域中，能够形成公共意见。

需要注意的是，由于西方的公共领域理论是建立在资产阶级政治和历史经验基础之上的，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搬运西方理论解释目前中国的公共领 域建构现状。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今天谈论中国社会文化中所需要的“ 公”，更多强调的是社会公益思想和公共服务精神，因此公共领域在当下中国，更多指的是向民众开放的公开讨论和辩论国事的空间，目的是表达公共舆论，监督公平公正，促进政治正义，构建和谐社会。从我们对公共领域建构的目的性看，其含义与哈贝马斯的公共领 域在表现形式和价值追求上都存在本质不同。

(一)“传播 + 社交”的媒介特征:社交媒体公共领域的建构条件

去中心化的“个人门户”模式是社交媒体区别于其他媒介的重要形态，主要表现为个人用户成为传播中心，关系成为传播渠道，社交和分享成为传播动力，从媒介形态和传播模式看， 社交媒体具备虚拟公共领域的公开性、社交性、 对话性和原创性。其中，用户生产内容( UGC) 和人际网络加大众传播的传播模式是社交媒体 最重要的两个特点。

社交媒体类型具有多样性，传播特点也各具特色。由于社交媒体各自传播方式的差异化，其公共领域性的强弱程度以及呈现方式在客观上存在差别。在诸多具有社交属性的媒体类型中，微博与知乎在话题传播的公共领域性上体现得更为充分。

微博的公共领域性正体现在它对社会意义的承担层面。首先，微博作为社会公共信息平台，为中国的网民提供了公共信息的了解渠道， 大量新闻信息资源的供给能力，是微博和其他社交媒体的重要区别。其次，微博作为社会公共沟通平台，由于大量的公共信息、组织信息、 群体信息和个人信息的加入，微博肩负起在不同社群间推进对话交流的责任。随着用户对公共信息的卷入度提高，网络政务信息逐渐公开， 政府与公众通过开放的评论区留言讨论，即时 的信息互动沟通达到了上下交流的目的，增加公众对公共事务关注的兴趣，增强个体参与社会管理的信心。这种公开、平等的“对话”机 制，充分体现了微博的公共领域性，也是虚拟公共领域建构的重要表征。从微博的传播方式看，“ 微” 体现在具体一条信息的容量小、内容微、传播碎片化上，但也正是这个特点，促成了微博信息的扩散迅速、影响广泛，“ 病毒式” 传播是对微博传播方式的形象概括。从微博的传播效果看，微博是信息传播和社交沟通的结合，作为基于社交的信息传播平台，微博兼具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双重特征，所以微博上如果出现某个特别的话题，很容易快速引爆热点。

知乎在社交媒体中是带有一定“精英化” 定位的社交平台。知乎在内容上是一个知识互 动问答网站，“ 与世界分享你的知识、经验和见 解” 是知乎于 2011 年成立之时确定的口号。从 后来的发展看，知乎平台汇聚了各行各业具有 较高专业知识水平的用户，即使一些晦涩的学 术问题也能在这里得到较高质量的解答。“ 精 英化” 的最大好处是使公开讨论趋于理性客 观。在知乎上，因为一切都是问答形式，用户在使用的 过程中，是通过主动寻找个人感兴趣的问题来 参与话题讨论的;而微博既是社交媒体也是商 业新闻网站，用户是通过关注来接受信息推送 的，用户关注的重心也不在于回答者是否权威， 问题的解答是否理性，而更多关心每天推送给他的信息是否足够有趣。因此，知乎的多元化、 专业化、理性化、客观化，使其未来更适合发展 成为理想的公共领域平台。

(二) 话语权的重构:社交媒体公共领域的建构契机

与传统媒体的控制权掌握在官方手中不同，社交媒体几乎无门槛的准入机制赋予公众 自由社交与信息扩散的权利。话语权转移到民 间的结果使我们听到了多元化的发声，人们在观点碰撞中形成诸多认识，公共领域也正是在 不同背景、不同意见的人们的辩论中产生。

在社交媒体上，尽管人人都有话语权，但是对话语权应该做具体分析，即话语权包括“话 语权利”和“话语权力”两个语义，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也就是说，“ 话语权利” 只提供一种表达的资格和条件，而“ 话语权力” 则赋予了最终的表达效果。

社交媒体话语权力的区别真实存在，社交媒体建构的公共领域也不能实现绝对的话语公平。尽管如此，我们依然看到社交媒体为话语权重构提供了契机，也让普通人的发声有了实 际的社会影响。那些由话语权开放而获得表达资格的普通人，常常制造出引爆热点的草根事件。

(三) 信息的扩散:社交媒体公共话语的传播机制

罗杰斯以一系列调查实验意 欲告诉我们信息扩散拥有社会变革的力量。微博则通过其无数次助力公共事务及公益事业的实例，向我们证明了信息扩散对于发挥公众舆论，形成隐形话语权力，推动社会公共、公益精神，建设和谐社会的积极作用。

信息扩散机制中，发挥核心作用的是参与主体的信息扩散意识与能力，早期参与者是促成信息快速扩散的关键人群，而后期参与者则推动着公共议题的产生与传播。

在微博搭建的扩散场景中，原本隐匿在民间看似微弱的声音，在虚拟公共领域中汇聚并壮大，发挥出巨大的社会正能量，以各种积极有效的方式推动中国公益事业不断发展。例如， 由微博等社交媒体所建立的“ 微救援” 平台，从 抢险救灾到爱心接力，面对突发事件都发挥出公共领域所具备的公益特征，弥补了传统媒体 在事件报道中的滞后性、片面性，维护了公信力。

(一)“伪公共性”带来社交媒体公共领域建构的缺失

当公众从文化 批判者变成文化消费者，批判和讨论的功能被削弱，公共领域性逐渐缺失，公共领域发生改变和异化。

1. 社交媒体的圈层化

社交圈子是基于认同而存在的，与现实社 会交往一样，人际传播是基础，社交媒体也体现 了“以人为媒”的传播方式。比如，微博用户是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那么他关注的对象多数也与他的兴 趣相关，话题自然也离不开户外运动。如果他所属的群体中，大多数都没有关注公共事务，这 一群体则会因为较少接收公共事务信息而无法 形成对相关问题辩论的场域，那么个体也无从参与到对公共事务的讨论之中。社交媒体中， 所属群体的互动和交流使圈层化的特征愈发明显，最终出现信息窄化的现象。

2. 个人生存的表演化

虽然虚拟网络空间的匿名性在理论上有利于自由话语的表达，但是身处其中的微博用户却并不会完全自由地使用话语权，因为社交媒体上的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一种人格。媒体对个人领域的窥视， 他人对个人领域的围观，都使得社交媒体上的个人对自由表达存在一定恐慌，而宁愿戴上一 个安全的面具来表演自己。

3. 网络暴力的非理性化

社交媒体在建构公正理性的公共领域方面 存在难度，这一定程度上跟网络暴力有关。在基于认同的社交平台上，任何不同意见都容易被恶意放大和遭遇排斥，这一现象在微博中屡 见不鲜。比如，微博平台上关注度较高的名人和明星，虽然谨言慎行地维护自己的公众形象， 但因某一句言语不当而被过度解读甚至遭受网 民恶语相向的事情时有发生;对于并不受大众 关注的普通人，也可能因为某一个行为而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甚至陷于被极端网友人肉搜 索的恐惧之中。

4. 娱乐消费的过度化

新媒介的传播力对娱乐消费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人们沉浸在娱乐化的 轻松状态中，越来越依赖于娱乐文化产品的麻醉效应而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微博上娱乐事 件长期占据头条、热搜榜中八卦新闻高居榜首即是证明。当公众的关注热情从文化批判转为文化消费后，公共事务和公共利益避免不了遭 受冷落。

( 二) 社交媒体公共领域危机的媒介影响

1. 行为的失范和话语权的失控

“杠精”是 2018 年度网络热词，指的就是抬杠成瘾的人，无论别人发表了什么观点，哪怕随口说句话，“杠精”都要采取反驳行为。“杠精”之所以存在，其实是一种媒介失控 的表现。互联网中，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利，网络社会既是一个公共话语空间，也是一个私人话语空间， 但由于网络的开放性，很多私人信息在网络中处于曝光状态，这就给很多网友带来了“公” “私”不分的误读，使原本很私人化的问题，可 能被网友置于公开的空间中横加指责。

话语权的失控，使本来可以作为公共讨论空间的社交媒体 被“杠精”搅乱，那些能够提出建设性意见和愿 意理性表达观点的人则选择噤声。

2. 信息的浅表化和媒介依赖

媒介依存症特指现代人过度依赖 和沉迷电子设备与网络媒介的一种社会病理现 象，具体症状为:“ 过度沉迷于媒介接触而不能 自拔;价值和行为选择必须从媒介中寻找依据; 满足于与媒介的虚拟社会互动而回避现实的社会互动;孤独、自闭的社会性格等等。”在媒介充盈的状态下，我们不担心没有东西可看、没有话题可聊、没有游戏可玩，但是那些真正有容量的信息则淹没于碎片化信息之中，我们接触到的是浅表化的信息、碎片化的内容， 就像百度百科瓦解了人的求知欲一样，浅薄的信息将腐蚀掉我们对意蕴深刻的内容的接受 力和理解力。

在媒介依存症的影响下，与信息浅表化相 伴生的是信息高速化，加速更新的信息在人们头脑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来龙去脉就很快被另一件事的发生而 覆盖，大量瞬时印象充塞头脑的结果是人们集体患上了“ 失忆症” 。

3. 大数据的入侵和信息茧房

除了对个人隐私 权的侵犯外，对于公共领域建构来说，因大数据 个性化推荐而产生的信息茧房效应将是最大的 危害。在信息内容同质化、 形式娱乐恶搞、观点片面极端的隐患作用下，社交产品极易沦为个人表演和情绪宣泄的场所。

过度使用算法推荐会使人们生活在信息的 闭环里，大数据采集人的习惯，并将相似的信息 推送给个人，信息的数量看似丰富，但本质却雷同，个人封闭在大数据设计的信息系统里，思维、信念、知识都很难进行交换更迭。这就如同 汉娜·阿伦特所揭示的，当人们只从一个角度 看世界时，公共世界就走到了尽头。

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认为，技术的快速发展会造成对文化生活的垄断。如今看来，大数据是最有可能实现对我们的生活、爱好、文化进行全方位控制的武器。

( 一) 灵活应用匿名制度

在公共领域的建构中，绝对的匿名环境其实是不利于公民理性参与讨论和明确权责的。在匿名心理的保护下，人们对自己的言论并不太在意，而适当地取消匿名，在一定程度上更有利于促成公众的理性思考。同时，也避免个人在社交 媒体上利用匿名之便从事网络犯罪。

( 二) 建立良性拣选机制

从具体的社交应用看，知乎对于平等、公开、理性的公共领域建构所发挥的作用要明显优于微博，原因正是知乎在拣选机制上比微博更为合理。在拣选机制的影响下，用户会认真发言，理性思考，不再为了刷点击率而发布一些抖机灵的回答。

( 三) 筛选优质评论内容

微信公众号的封闭性使其在公共领域性上比起微博和知乎要更弱一些，但也因此使得微信的讨论环境更为理性和健康，因为公众号管理平台赋予公众号运营者较大的监督把控权力，可以筛选有价值意义的留言，也可以拉黑恶意攻击的用户，尽管损害了一部分人的发言权， 但整个评论区保持了理性和平和。社交媒体可以从技术上借鉴微信公众号的管理方式，平衡公众话语权和网络监控权的关系，维护多元的、 和谐的公共讨论空间。

( 四) 谨慎使用大数据技术

对于新闻内容、文化产品等承担重要信息生产功能的媒介来说，则不能完全听从于大数据的召唤，特别是影响力较大的社交媒体，更应注意做好公共舆论的正确引导，避免内容产品过度娱乐化、同质化。大数据影响的不仅仅是用户的媒介使用行为，还深刻地影响了他们观看世界的方式。我们不否认大数据的创造力，但一个不加节制的媒介技术所带来的未来，也可能是一个失控的社会。如果公共价值不再被认为是社会的要义，理性的公共讨论被商业化的娱乐刺激消解， 公共领域也将走向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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