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视点 | 唤醒、激活与复现： 诗词类短视频的媒介书写

摘 要：短视频与中华传统文化的相遇让文化的“活态化”实践充满生机。从文化记忆理论出发，以诗词类短视频为例，在叙事策略、生产动因和价值传播三方面探析短视频唤醒、激活和复现中华传统文化的新路径。研究发现，“浅出”“深入”的视听符号和“共享”“共情”的互动仪式唤醒古诗词的认知和情感，书写权力的再分配和诠释方式的多样化激活了古诗词的书写欲望，短视频引发的“热”认知和“冷”思考复现了古诗词的价值内涵，三者共同建构了诗词类短视频的媒介书写路径。

关键词：诗词类短视频；中华传统文化；文化记忆；媒介书写；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得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古诗词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文化记忆的重要表现形式，承载着历久弥新的精神内涵与文化传承的历史使命。近年来，短视频深耕文化领域，助力文化数字化转型，为挖掘古诗词的价值内涵、转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了创新性的渠道。因此，如何利用短视频全方位地展现古诗词的文化精髓，推动文化记忆的传承与创新，成为关键性问题。故本研究聚焦诗词类短视频的媒介书写方式，探究短视频唤醒、激活与复现中华传统文化的新路径。

文化记忆是被创建的、被选择性记住的过去，是对过去意义的承载。王蜜从时间、媒介、功能、权力与建构五个不同维度划分“文化记忆”，认为前四者共同决定了建构属性。从本质上讲，文化记忆是一种对集体意义的传承，它被镶嵌在可供回忆的象征符号上，并有专职的承载者，通常以文字、庆典、舞蹈等形式进行传统的、象征性的编码和展演。优秀传统文化中古诗词就可以被视作文化记忆的载体或表现形态。扬· 阿斯曼通过对“热”回忆与“冷”回忆的区分，明确了文化记忆的最终目标在于把过去建构成为能够支撑当下和指明未来道路的共识。在文化记忆层面，包括古诗词在内的优秀传统文化具有跨越个体生命长度并在民众生活中不断被唤醒、被创新的能动性。

作为互联网时代的新兴传播方式和话语叙事形态，短视频所具有的娱乐性、场景性、互动性传播特性使其成为传统文化内容生产、意义分享和价值重构等方面新的媒介表达形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 短视频”的整合传播成为实现两者双赢的路径，并形成了基于优秀传统文化内容的生产—分发—交互的传播闭环。短视频以数字化的形式连接传统文化的传承与传播，这种新的结合方式对传统文化的当下意义更多表现在三大功能：唤醒、激活、复现。其中，唤醒功能是重建新的传统文化认知，使传统文化通过短视频重新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激活功能是让传统文化通过短视频焕发新的活力；复现功能是通过短视频的碎片化呈现、场景重现，拼凑出传统文化的全景展示。

已有研究在提出丰富洞见的同时，更多的是从传统文化借助短视频的技术优势、传播特点和话语模式进行生产、互动、消费的方面出发，结合过程中的内容呈现、互动模式、传播策略等展开研究，而忽略了中华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集体“文化记忆”这一显著特征，对传统文化的唤醒、激活和复现是建立集体归属感和认同感、形成“共同体”的基础。另外，“唱、念、做、打”是短视频上传统文化的四种基本展现形式，其中“念”是指以念白形式的表演如诗词吟诵和诗词解读，以往研究对于表现类型的讨论也更多聚焦在更有表现力的“唱、做、打”。故本研究从文化记忆的视角，以诗词类短视频为例，从叙事策略、生产动因和价值传播三方面聚焦短视频对古诗词的媒介书写，探究短视频唤醒、激活和复现文化记忆的新路径。

独特的叙事策略可以有效地唤醒用户对古诗词的认知和情感。诗词类短视频通过多方调度视听符号展现诗词的价值内涵，以刺激双重感官的方式提高内容的趣味性。在共同的“象征意义体系下”，诗词类短视频通过互动仪式“共享”“共情”古诗词蕴含的情感能量，增强观众用户的情感共鸣。

诗词解说短视频采用专业的叙事内容和有趣的叙事风格“深入”古诗词的价值内涵。文化达人用专业性、趣味性和个性化的表达重新解码和编码生涩难懂的古诗词。在短视频中，戴建业教授用幽默风趣、通俗易懂的语言解读诗词作品和人物形象，称李白是“自我感觉最好的人”。文化达人结合独具个人特色的讲解风格，以娓娓道来的方式讲述诗人的人生经历和人生哲学，将课本上的古诗词作品拉入到日常生活的语境中理解，如博主都靓借助古诗词描述现代爱情的各种状态，这极大地降低了古诗词的理解难度，提升了诗词赏析的趣味性，实现了文化增殖。低语境的交流环境需要传输更多高清晰度的内容表达来弥补交流中存在的障碍，金句在短视频上更易形成记忆点。意公子用金句“生活要有目标，但我们并不只是为了目标而生活”概括《庐山烟雨浙江潮》的内涵。这些金句观点鲜明、内容集中，指向定位强，信息送达和接受度更高。

诗词吟诵短视频采用高燃的视频混剪和多元的音乐元素“浅出”古诗词的音声韵律。视频混剪包括经典影视剧中含有古诗词的台词和画面、诗词类综艺节目的高光片段，《中国诗词大会》的播出为用户提供了短视频素材，综艺和短视频的联动有效地延伸了古诗词的传播边界。短视频中的音乐不仅是为了烘托画面，也是连接用户与示能性的重要中介，由文化元素改编的音乐成为用户之间感情联系与意义联结的纽带。诗词吟诵视频中的音乐主要采用古典风格、节奏感强的音乐卡点或古诗词改编的歌曲把控视频节奏，通常古典风格音乐的演奏乐器是以古筝、竹笛、琵琶等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民族乐器，音乐与视频相辅相成，环环相扣，烘托氛围，营造沉浸感，实现情感的互动，加深用户对古诗词的认知理解。

文化记忆以仪式化的社会互动形式得以延续，仪式性的重复在空间和实践上都保证了群体的聚合性。用户在浏览诗词类短视频时，首先会被视频的视听元素吸引，这些视听觉元素的存在会强化用户对于古诗词的印象和感知体验，其次用户通过点亮红心和在评论区中留言的形式表达对古诗词的肯定和认同，创作者也会根据用户的回答点赞、评论，继而形成互动仪式。

情感能量是互动仪式链中最重要的核心因素，诗词类短视频在凝聚情感能量方面具有很大优势。短视频创作者以古诗词为核心主题，运用独特的创意来创作短视频，并在视频介绍中携带具有高度指示性的标签。“飞花令”是诗词类短视频中的常见话题，即参加者必须接龙含有约定字词的古诗词且不能重复，用户会在评论区中加入视频中的飞花令，这些充满感染力的创作内容凝聚成一个古诗词社区，在这个社区里具有独特的情感能量。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不断产生新的观点和见解，将当下新的流行元素和古诗词相结合，打造出新的话语体系。在这个过程中，“文化意义”得以形成且不断“共情”，仪式共同体的价值和文化记忆得到唤醒和强化。共同的主题、共同的知识和共同的符号编码组成了共同的“象征意义体系”。用户虽然无法完成身体的“在场”，但在共享的虚拟社群和共同的“象征意义体系”下，仍能共情其中的文化意义。通过诗词类短视频的互动仪式，“情感卷入”得到最大限度释放。

短视频的易用性和现代社会对视觉表达的重视打破了传统精英阶层对于文化记忆书写权的垄断，为大众争夺书写权力和诠释方式提供了更多选择，书写权力的转向和另类的诠释方式都激活了诗词类短视频的书写欲望。

文化记忆是被精心挑选的过去，特定的社会境况、政治结构和权力格局在一定程度上都决定了文化记忆的书写方式和传承内容。文学作为文化的意识形态机器，长期以来发挥着维护统治的功能。在某种意义上，古诗词能够成为文化记忆也是权力和意识形态的体现。长期以来，文学的书写权基本掌握在精英阶层的手中，教科书中对古诗词的书写往往成为“标准答案”。

短视频的生产可供性推动古诗词的书写权力由官方主导转向平民话语，是诗词类短视频重要的生产动因之一。视频模板、“一键生成”功能降低了UGC的生产难度，用户将有关古诗词的文字、图像、影音等碎片内容进行整合，形成多模态化的内容呈现。当官方主导的文化记忆书写权力逐渐让渡给大众，用户的书写欲望被不断激发时，文化记忆的选择边界得以不断拓宽。用户整合流传度广的古诗词、普及流传度低的诗句和译文、围绕特定主题串联诗人的人生经历和文学作品，对古诗词展开全面且丰富的书写。短视频也正在成为文化记忆的储存器，形成了完整的、数字化的古诗词档案。

短视频的算法过滤机制和商业逻辑让平民的书写也逐渐转向专业化。短视频平台依据内容的优劣、用户的喜爱程度等标准，利用算法对视频进行热度排名和热榜推荐。为了被算法识别从而获得流量分成和变现机会，用户选择制作更精良视频、完成短视频平台的视频任务、添加标签划分视频类别等方式获取更多流量奖励。通过超链接出售古诗词的书籍，创造者完成流量变现。在追逐新媒体商业红利的同时，也激活了创作者对于文化记忆的书写欲望。

古诗词在移动短视频上被重读再到被重写，这个过程中它们被不断地改编并付诸新的用途。短视频围绕古诗词生成的一系列内容类型，不仅作为一种文化记忆档案，投射出文化所承载的媒介使用与共同体认同之间的关系，还编织了与传统解读不同的解读内容，形成了独特的解读风格。

“恶搞”是运用图文、视频等形式，对人们喜欢或不喜欢的人或者事物进行的具有讽喻、曲解和幽默意味的颠覆性解构行为及其创作风格。例如，配音博主“音浪阿布”对《记承天寺夜游》的恶搞体现在对原作的另类解读上。原作中“亦未寝”的张怀民被解读为趋于苏轼以弟弟是宰相的威吓下被迫起床。“深厚友谊”被消解为“人情世故”，制造出强烈的反讽效果。在后现代社会，人们对于精英话语的灌输心生厌恶，由精英群体书写的文化记忆中具有浓厚的精英话语色彩。颠覆经典、解构传统成为“社会从所有那些作者、创造支配性话语的知识权威们的观念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关键，对已有的文化记忆重新编码映射出平民争夺文化记忆话语权力的表现形式。

恶搞视频因其传播内容的新颖性以及传播思想的叛逆性受到网友的遵从和效仿。网友开始采用戏谑、讽喻、夸张等非常规形式，自发地通过趣味配音、情景再现、漫画制作等生产恶搞短视频。短视频病毒式的传播机制加速了恶搞短视频中迷因的扩散。另外，迷因效应也促进了网友之间相互模仿、相互影响、相互感染，恶搞成为一股集群性的平民狂欢浪潮。

古诗词来自历史，却也被现实当下所传承、实践和重构，诗词类短视频用稳定牢固的方式满足了保持民族认同的知识和精神的诉求，用户对古诗词的评论和互动折射出对古诗词的“热”认知和“冷”思考。这种“热”认知和“冷”思考复现了古诗词的传播价值，提供了群体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

扬· 阿斯曼将记忆划分为被冷冻的“冷回忆”和被内化的“热回忆”。冷回忆是一种“冷冻式”的回忆，将过去以文化记忆的形式冻结，避免其他文化入侵。热回忆是一种“被内化的”的回忆，是将过去历史变迁的轨迹内化，形成促进自身发展的动力，确定存在的立足点。扬· 阿斯曼通过这种划分，将对重构的过去和现实的实践牢固地连接在一起，引导“过去”进入现在。

通过观看短视频，用户沉睡的集体记忆被唤醒，并不断吸收文化记忆中不可言说且没有时间限制的内容，与之结合后使新的记忆内容得以掌握。用户对古诗词的讲解唤起了用户学习古诗词时的记忆。“读书时候，老师怎么逼迫背书理解都没有用，学了就忘，觉得文言文堪比登天，然而后来长大了，走了很多路后，居然无师自通，莫名能理解这些意境了。”每个个体对古诗词都有基于对个人经历的认知和理解，这些认知在当下的语境中共同汇聚形成了诗词共同体的“热认知”，它们共同揭示了古诗词作为文化记忆和文化记忆载体的价值内涵。

现实生活的艰难困苦与古诗词中的坎坷苦难之间的强烈共鸣最易引起用户对诗人的作品内涵、人生态度、思想启发和价值意义的阐释和讨论。古诗词不再只是对历史事件的记录和诗人个人的人生感悟，其所蕴含的精神价值更是可以指导现在人们生活实践的指南。当下的现实困境和遭遇复现了用户对古诗词价值内涵的思考，所以在抖音平台诗词类短视频评论区中，评论“人中龙凤都举步维艰，我等鱼目又岂会一路顺遂”得到高赞。

古诗词的价值内涵是相对稳定的存在，被以文化记忆的形式“冷冻”起来。在古诗词用正典的形式固定下来成为文化记忆时，人们怀有一种崇高和敬仰的态度观看和理解短视频中正典的人物故事和精神价值，并形成对正典的“冷”思考。“他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印象，人物和事件不仅是真实的，而且不受事件和环境的变化影响。”

个体对于人生观、世界观以及价值观等抽象主体观念意识形态的表达，通过对诗词类短视频评论而不自觉地流露，这种抽象观念的表达并不是凭空而来，实际上它是根植于“冷回忆”之中形成的。以此为基础，个体形成对古诗词的短视频的“冷”思考，使个体不单单是以“个人”的身份在个人空间的范围内接受和思考它，更是在公共空间内共享集体感受和集体认同。

用户通过点赞、跟评展现对民族文化的认同，发展出对集体身份的认同，形成独特的“凝聚性结构”。“凝聚性结构”在作为个体的“我”和作为集体的“我们”中架起了桥梁，“凝聚性结构”产生的群体凝聚力在群体内部建构了一种具有归属感和身份认同的集体认知。这样的认知形式激发了用户间的相互连接，进而汇聚成“我们”的集体。无论是时间的凝固还是性质的永恒，“正典”都试图将凝聚性结构推向亘古不变的稳定当中，它成为了社会的“自主记忆”和“稳固记忆”，从而延续认同。

如今，在文化数字化浪潮的引领下，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也迅速向信息化和数字化迈进。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传统文化得以继承和保存，并与现代社会相结合，获得了新的诠释和延展，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正如古诗词借助短视频形成多模态化的内容呈现，传统文化的意义空间得以延伸，文化记忆得以唤醒、激活和复现，这在传播文学典范和建构价值认同等方面均具有重要的意义。短视频的广泛应用使得中华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深层含义和思想观念被揭示出来，并被重新解读和赋予新的意义和价值。“浅出”“深入”的视听符号和“共享”“共情”的互动仪式唤醒古诗词的认知和情感，书写权力的再分配和诠释方式的多样化激活了古诗词的书写欲望，短视频引发的“热”认知和“冷”思考复现了古诗词的价值内涵，三者共同建构了诗词类短视频的媒介书写路径。但短视频传播传统文化也出现了一些隐忧，恶搞类短视频通常会注重追求短时间内的效果和笑料，以低俗、吵闹、庸俗的笑点为卖点，在一定程度上误导用户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对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造成不利的影响，未来研究可以针对恶搞视频展开进一步的分析探讨。

娄娴烁 |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