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主流媒体网络舆论监督的观念嬗变与机制重构

摘要

舆论监督是媒体的社会职责和核心功能，传播学经典中更认为“监督是大众媒介的第一个功能”，主流媒体向来是舆论监督的重阵。传统媒体时代，主流媒体对自身舆论监督的职责有清晰的认知和定位。互联网为全球舆论生态场带来了新革命，媒介生态发生深刻变化，主流媒体对于自身舆论监督责任的认知、舆论监督工作机制和重心都发生变革，移动互联网又催生了“掌上舆论场”，网络舆论监督作为一种新形态的舆论监督形式，呈现出新旧媒体融合发展的新生态。业界对网络舆论监督究竟如何理解？建设性舆论监督是舆论监督精神的丧失还是精进？基于以上问题，笔者于2020年10月至2021年6月期间，对全国具有影响力的18家主流及市场化媒体进行调研，以定性研究与定量分析相结合，采取座谈研讨、实地走访、深度访谈、案例分析、网络大数据分析等多种方式开展调研。在田野调查与深度访谈的同时，向全国主流媒体舆论监督工作从业者以及用户发放了共800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773份，其中媒体从业者群体回收226份，用户群体回收547份，在样本的选择上注重代表性及随机性相结合。

新旧媒体的交互发展，革新着舆论生成与传播场域，也对舆论监督结构与关系产生重要影响。媒体融合发展，丰富信息传播方式，增强舆论监督的载体和渠道，冲击着国内国际传播的边界，也拓展了舆论监督的内涵和外延。

经过近年来的媒体融合，主流媒体调整了内部的组织架构，增设新媒体部门。从整体来看，多数主流媒体搭建了与舆论监督工作相配套的组织结构，可分为两种模式：专项部门负责制和全部门负责制。专项部门负责制能够确保舆论监督工作的单纯性和独立性，凸显了舆论监督工作在媒体组织中的特殊地位，但是单一部门的工作能力有限，这种单兵作战式的组织结构也使得舆论监督工作开展对专设部门的依赖过强，以至发生突发情况时媒体组织难以及时进行调整和应对。而全部门负责制则保证了舆论监督工作在整个媒体组织内充分开展，各部门均能对此有一定的了解和认识，其选题范围面广，内容可因部门负责方向不同而有所侧重。然而这种模式无法保证舆论监督工作的独立性和独特地位，使其很容易被淹没或忽视。

调研中不少媒体反映，异地监督受限较大，虽然未有任何明文条款限制媒体进行异地监督，但是在调查、报道一些非本地的舆情事件时，媒体往往会收到来自上级管理部门的指令，禁止其开展舆论监督。媒体工作人员在异地进行调查取证时，会受到当地各层级的阻挠。由于阻力大，主流媒体大多主动回避异地监督。

主流媒体人才队伍建设面临双重困境。调研显示，一方面，人才队伍流失严重且青黄不接，薪酬待遇与预期不符是主流媒体人离职的主要原因之一。随着媒体发展需要年轻血液加入，然而互联网行业的高薪和高福利，使传统媒体对年轻人才的吸引力变弱，甚至还有不少经验丰富的专业记者选择跳槽至互联网企业；另一方面，媒体行业的新生力量无心或无力传承传统报人的调查精神，传统报人精神明显衰退。当下，愿意沉下心来做深度报道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而媒体组织内部缺乏相应的奖励机制，也使得媒体从业者的外部驱动力不足。

目前主流媒体按经费来源可分为全额拨款、差额拨款和自收自支，现有部分主流媒体属于自收自支事业单位编制，其经费来源主要来自广告、项目经费等渠道，资金既受国家宏观调控影响，也受自身发展实际情况影响。对于一些主流媒体而言，如何在维护社会效益的同时保证自身经济效益成为难题。

在重重考验中，从全国性媒体到地方性媒体都在积极寻求并实践网络舆论监督的创新机制。调研发现，当下舆论平台呈现多元去中心化的特点，群众舆论监督互动渠道正在逐步构建完善；对地方性媒体而言，建设性舆论监督成为舆论监督工作的新着力点；传统电视舆论监督在保持高质量报道的同时也在加强与网民的互动反馈；构建舆论监督的“闭环”机制，使民众、媒体、党政环环相连，成为主流媒体实现舆论监督功能的有益尝试。

主流媒体的舆论监督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积极探寻搭建党政领导干部与群众沟通互动的平台。《人民日报》搭建起了网络舆论监督的互动反馈平台，网络舆论监督呈现主流媒体和网民多层级去中心的泛众传播生态。人民网的《领导留言板》板块创办于2006年，截至2020年10月已收到269万余条留言，各级党政领导已回复留言194万余条。在提高政务信息公开的同时，也在无形中对各地方党政部门起到了监督作用。围绕《领导留言板》，各地党政部门正逐步建立完善起督办、定期汇报、通报和责任追究等制度，并将留言回复办理工作纳入到效能考评体系当中。

长期以来，电视舆论监督发挥了极大作用。与当下流行的短视频相比，电视舆论监督报道的时长包含更丰富的信息量，对舆论监督问题的呈现和探讨更加深刻，因此在舆论监督报道领域有着独特优势。以《焦点访谈》栏目为例，其在电视舆论监督领域积累了丰富经验，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内容采编流程，生产了诸多高质量、有深度的舆论监督作品，同时也在不断适应新的网络传播环境的需求。作为一档传统的电视舆论监督栏目，近年来其也在新媒体平台上探索与公众的互动合作，寻找新闻线索。

在舆论监督的工作实践中，主流媒体希望通过新闻报道引起相关党政部门的重视，进而促使问题的解决。在这一过程中，民众、媒体、党政部门缺一不可，各个环节间的顺畅连接对实现舆论监督功能至关重要。《北京日报》在实践舆论监督工作中探索形成了一套舆论监督闭环机制，由市民举报、媒体调查报道、市委支持、相关职能部门整改落实、媒体回访反馈构成舆论监督的闭环，基本做到了事事有反馈，件件有回音。

主流媒体的基因里具有守望社会、监测环境的功能。做好舆论监督工作，维护人民利益本就是媒体的使命。主管部门应给予主流媒体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的空间，相信其对敏感事件、重大社会事件的把握、判断和处理能力，继而积极引导舆论，而不是以压代疏，这无形中将舆论主导权让渡给自媒体。宣传主管部门也应对报道红线有清晰明确的界定，让主流媒体明确舆论监督的边界。此外，在国内舆论场与国际舆论场不断融合的全球化大背景下，要鼓励主流媒体积极开展国际舆论监督。

舆论监督报道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离不开党政机关及其职能部门的支持和配合。在对未来主流媒体舆论监督的建议中，72.41%的从业者认为完善与党政机关的沟通机制将有效促进媒体的舆论监督工作。首先，从顶层设计方面，适当放宽对媒体的管制，保护媒体从业者的调查取证工作免受不合理的行政阻碍。其次，党政领导部门对舆论监督的重视和支持，能够调动媒体的积极性，通过媒体的反馈了解民情，多一份决策的参考。再次，完善与党政机关的沟通机制，使主流媒体的舆论监督报道发挥更好效果。

在媒体融合背景下，主流媒体强调要加强新闻生产、传播、反馈各个环节与用户的连接互动，舆论监督工作更是如此。借助全媒体传播矩阵，在主流媒体客户端开通和拓宽主流媒体用户的反馈渠道，有利于媒体更加及时地了解网络群众心声，发现和收集舆论监督报道线索。目前，部分主流媒体已经开始尝试在传播矩阵中开通留言互动板块，形成全媒体收集舆论监督线索的格局。诸多地方主流媒体在全媒体平台广泛征集线索的基础上，还通过与政务服务热线12345联动，及时了解当地群众反映的难点、堵点和痛点问题，从而构建起立体、多元的线索保障机制。

优质人才对主流媒体生产高品质内容、推进舆论监督工作至关重要。人才流失不仅使主流媒体缺少足够的人力资源开展深度调查报道，频繁的人员流动也不利于从业者专业素养的提升。因此，首先，在建议顶层设计赋予媒体更多自主权的基础上，对主流媒体的舆论监督工作提供适当的财政支持；其次，建立和完善媒体内部的绩效考评机制和激励机制，对优质的调查报道给予更多鼓励；再次，加强对媒体从业者舆论监督工作的培训，强化责任意识和把关意识，提升舆论监督报道的影响力。